好吃的水果

【峰复】种葛（六）

乔峰不敢碰他，慕容复身上到处都是柔软的，他一个克制不住，便会留下淤青伤痕来，他害怕自己无法自控，会伤害他。慕容复美好又脆弱，挺拔却柔韧，精于人情世故又不肯陷于人情世故，他一定活得很累，但依然按照自己选定了的路走着，没有现出一丝后悔，也绝不肯回头。

乔峰其实能理解他。五年前也许还不能，那时他结交全凭好恶，自认光明磊落，便看不惯世间一切晦涩阴暗处的蝇营狗苟，看不惯你来我往尔虞我诈的人情关系，觉得那些都是虚伪的，是肮脏的，但这五年间宦海沉浮，发生了很多事，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，一个个改变，他终于也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想法实在是太傲慢了，他没有道理看不起任何一个想要出头上位的年轻人，一个人想要更大的权力，更高的地位，那本来是没错的，他愿意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，那也是没错的。

所以五年前的他也许会看不起背靠蔡京上位的慕容复，觉得也不过是个无耻文人，从而完全错过这个人，五年后的他却能够欣赏慕容复那柔软身体里宁折不弯的骨头，能够注意到他长袖善舞要讨人喜欢的惺惺作态下那纯粹的灵魂，甚至，看着他的这些努力，乔峰还很心疼他，想要保护他，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。

一个人的想法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，连他自己都不免感慨，但却也没什么不好，也许他所经历的一切挫折教训都是为了让他如今不要错过慕容复。

他实在是非常地爱他，实在不能想象如果误解他，错过他，不能再见到他，再见到也只当陌生人，那情形会有多么遗憾，遗憾悔恨将伴随他一生。

所以，慕容复如此确切地向他表达了心意的时候，他是不可能不激动的，他不是圣人，也没有毛病，相反，还常常会在冲动之下，做出些可能永远无法挽回的事情。

他确实很激动，他的心亢奋地跳着，那一瞬他身体里反复交错着狂热和狂喜，叫嚣着，喧闹着，冲动着，要他抱紧寤寐思服的恋人，得到他，臣服他，享受他，把满腔爱意倾倒出来，堆山填海一般，都呈现在他面前，把腔子里一颗火热滚烫的心，也掏出来，双手捧到他眼前。

要克制这种冲动真的很难，他真心喜爱慕容复，那就总会有这样的冲动，他的嘴唇是僵硬的，喉结是颤抖的，手是潮湿且冷的，握成了拳又松开，冷静不下来，身体和意识僵持着。

他没有去抱住慕容复，甚至还按住他的肩，轻轻往外推了推，给两人隔开一个勉强能够理性对话的距离。

他望着慕容复的眼睛，那里满怀着困惑不解，甚至有些恼怒和羞耻，更深的地方，乔峰看见了悲伤，他的心被狠狠一拽，一起往深渊里沉下去。

慕容复却受不了被他这样看，他被乔峰推开时已经在挣扎了，一被拒绝，立刻觉得颜面尽失，立刻觉得尊严扫地，立刻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，他去推乔峰，却推不动，挣他的手，也挣不开。

慕容复恼怒道：“放开我！既然你不愿见到我，那就让我走——”

乔峰却认认真真回他这话，道：“我没有不愿见到你。我每时每刻都很想见到你。”

慕容复仍极是愤恨，觉得乔峰是在羞辱他，他扳不动乔峰的手，气昏了头，在那手腕上泄愤地狠狠咬了一口。乔峰嘶了一声，仍没松手，慕容复牙尖齿利，咬人还真挺疼的。

慕容复气鼓鼓的，气得脸颊都红了起来，他松了口，意识到挣不开这个人，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，他忽然真实地难过起来。

但他偏偏已经是无法回头的了。他十四岁那时，其实已经算是很厉害的高手了，如果那样继续练下去，现在他也未必就不能挣脱乔峰。但在他父亲面前，自己硬生生废去了一身的武功，生了一场大病，自此身体再也没好起来过。

便是那样他也是不后悔的，只要看到慕容博那时的表情，他半夜疼醒时都要笑出声来。

慕容博杀了他的小舅舅，慕容博看不起百无一用的文士，认为那对复国毫无帮助。他偏要成为小舅舅那样的文士，他偏要用文士的身份攫取至高无上的权力，让他父亲看看文士能不能杀人，文士取得的权力是否足以抗衡这个家族七百年的诅咒和噩梦，他要拿到一切，然后把它们都摔碎在慕容博面前，看一看他那时的表情。

蔡攸说得对，他很像慕容博。他流着和慕容博一样的血，他和慕容博一样的疯，不同的是他曾经有过一个亲人，慕容博没有。

乔峰答了他刚才的问题。乔峰道：“我没有看不起你，也没有不愿见到你。你的喜欢非常值钱，不要轻易给出去，不要随意使用它。你在我面前永远不需要勉强，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，同你是否喜欢我没有关系。你可以自由地喜欢任何人，或者一个也不喜欢，那都随你——但你的喜欢非常值钱，我很珍惜它，希望你也能很珍惜它。”

他说完这些话，立刻松开了慕容复，立刻背过身去，不想让自己失控，也不想让自己继续扰乱慕容复现在冲动而不太理性的情绪。他这几年来学会的另一件事就是不要在冲动时做决定，这很管用，不管是对他，还是对慕容复。

慕容复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，告诉了他一些，不是全部，但已经给出了难能可贵的信任。他很累，也有许多心事，有些依赖乔峰，信任他，但乔峰不愿乘人之危，在这种时候为自己谋取好处。

他实在正直得有点像个傻子。

慕容复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他感受到了乔峰的关心，那种全心全意不求回报的关爱，对他而言已经太陌生了，他只想得起他的小舅舅，只有小舅舅是真心爱过他的。

他心情有些复杂。乔峰说愿意为他做任何事，他是不信的，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愿意为另一个人做任何事的。如果他真的做了，那他除了有病，还是有病。

乔峰看起来属实不像个有病的人。但即便如此，慕容复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很该死的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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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奕的形象有部分借鉴陀思妥耶夫斯基《白痴》中的梅诗金公爵。

蔡攸和蔡京的父子关系可以算作慕容复和慕容博父子关系的暗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