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吃的水果

【曹郭】譬如朝露

【曹郭】譬如朝露
郭嘉又病了。

跟随曹操以后，他的身体状况就总是不大好，总是病。开始曹操想让他多歇着也好，派了医师去，得到的回复却是，郭嘉不知道什么脾气上来了，把自己关在不见光的房子里，连儿子也不见。

曹操有些好笑，不知道这只乌鸦又在作什么妖，但又有些担心，因为与他相处了十年，坐共幄席了十年的郭嘉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。他虽然不拘小节，礼数不全，任性也有那么一点，但从来都是好好吃药好好看病一心想多活两天的。

他其实也不是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曹操。

所以曹操觉得还是得亲自去看他，因为大概只有自己能把他从那间小黑屋里带出来了。

曹操是先看见郭奕抱着膝坐在台阶上的，虽然没什么明显的情绪，但小小的一团总显得有点委屈似的。曹操俯下身，摸了摸他的头，同时想，这孩子摊上这么不省心的爹，真愁人啊。

他站在房门口，那里的窗子都被遮盖得严严实实，密不透风，他自然也无法看见里面的任何状况。但他确信无疑自己可以弄清楚，因为他是曹操。

他也没有叩门，只是开口道：“奉孝，是我。让我进去看看你。”

过了一会儿，那道门自己开了一道缝隙，里面仍然挂着不透光的帐幔。他听得郭嘉显得格外虚弱沙哑的声音道：“主公，请您自己进来就好，别让光透进来。”

曹操本想斥责他胡闹，并要不由分说把这只装神弄鬼的乌鸦带离这个不见天日的房间，但郭嘉的声音一起，他却怎样都无法违拗郭嘉的意思了。

那声音不怎么好听，但他说什么也无法回绝。那声音脆弱，他竟突然害怕终有一日会听不见。

曹操进去，又立刻反手插上了门销。他确信郭嘉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，在明白之前，不该横加干涉。

他信任郭嘉，也尊重郭嘉。

屋子里也并非黑得没有一丝光，他很快就看见了案几上点着的那根白色蜡烛，这是此地唯一的光源。而郭嘉就在那里，光芒微弱，勉强照亮他半边脸颊，表情却藏在阴影之中。

曹操上前，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，他来到郭嘉身边，对方便熟练地往一边挪了挪，给他腾出一半席子。

曹操坐下，顺势就搂住了他的肩，一摸就感觉到郭嘉瘦得厉害，简直有些咯手。他借着烛光看他的脸，也觉得白得不像话，下巴削尖了，病得毫无血色，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亮的，也是看见他才点亮起来的。

于是他说话不觉就把语音放得更加轻柔。他问道：“为什么不见我派的医师？”

郭嘉的声音更轻，轻得仿佛没有一丝力气。他道：“他们只能治病，却不能救命。我在救我自己的命。”

曹操听他说话，总怕他会如焚香的烟雾一般散去，想把他抱得更紧却又害怕起来。同时，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天郭嘉非但没有吃药，恐怕连饭都没有吃。

“你得跟我走。”曹操有点着急，想去强行抱他，却又不敢真的用力。

郭嘉没有动。他显得有些吃力地道：“我答应你，明天早上我就出去。现在，抱抱我，孟德。”

他很少叫他孟德，即使是在榻上。他也很少求曹操什么，何况他现在说话都费力，似乎每说几字，都有透不上气的危险。

曹操不敢再逼他了，他抱着郭嘉，让他靠在自己怀里，心里不甚明白，却不能再问。他盯着桌上的烛火，和它旁边那一只正在焚香的错金博山香炉。

他从未闻过那味道，有点像檀香，但香气更浓烈，惹得人不能够安心。他又看那蜡烛，才注意到它明明只剩了指节长短的一点，却依然烧着，并且没有流下一滴烛泪。

曹操的脸颊贴着郭嘉的发，他忍不住道：“奉孝？”

郭嘉却没有答他。郭嘉几乎完全埋到了他怀里，只露出一点苍白的耳骨，竟已经完全睡了过去。

他睡得安静，安静得像是已经死去。

曹操心慌起来，他在反复确认之后才能感觉出郭嘉那一点微弱的呼吸，也是微弱到几乎没有。

他想，要不要强行把郭嘉带出去，交给在外面等候的医师？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，他决定再相信郭嘉一次。

郭嘉应该有自己的想法。他不能完全理解，但是完全相信。

他抱着郭嘉，不想放手，在拥有和失去之间煎熬着时间。他不能克制地反复试探郭嘉的呼吸和心跳，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，而郭嘉没有醒，似乎他再怎么呼唤都不会醒。

曹操才知道这种心情有多要命，他头风都快要发作了。最终，再多的担心和忧虑也抵抗不住，他抱着郭嘉，吻了吻他的头发，不安而疲惫地睡了过去。

等曹操醒来的时候，怀里已经空了。曹操脩地起身，才发现满室光亮，郭嘉正站在门边扯掉最后一幅帐幔，然后站在光明之中，对他笑了一笑。

郭嘉走过来，弯腰吹灭那根燃了整整一夜的蜡烛，于是曹操看着它在眼下迅速变成了一滩凝固的烛泪。而一旁那香炉中的香也已经完全燃尽，连半点气味都没有留下。

郭嘉见曹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，又笑了笑，问道：“主公看着我干什么？”

曹操仍是望着他，几乎不舍得眨眼。他道：“见你活着，怕是梦，又怕醒了。”

郭嘉凑上来，吻了他，柔声安慰道：“不是梦，主公放心。”

后来那一年里，郭嘉都身体康健，再未生病，让曹操几乎都忘了这件事。直至随军北上，征讨二袁，郭嘉才又突染急病，而这一病，就再也没能好起来。

多年以后，曹操为早逝的曹冲招魂。后来，他又想起旁的事情，便再招方士，希望能照样，见一见多年前的故人。

方士盘算半晌，终于告诉他：“魏王的故人，怕是见不得了。”

曹操问道：“是他魂魄已入轮回，转世为人，还是迷失方向，成了孤魂野鬼？无论哪一种，总还可以勉力为之。”因为前事的成功，他总抱着一丝希望。

方士摇头，道：“魏王的故人已魂飞魄散，永不再存于世间。”

于是曹操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次怪事，他始终不能明白的郭嘉的行为，也终于全部明晰。

“魏王的故人原本阳寿已尽，却在逝世七日之内强行回魂改命，替自己延寿一年。然而一死，便是三魂六魄俱灭，永无轮回，为逆天之应。所以，魏王再也不会见到他了。”

END